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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三城记

2017-07-09 admin

导读:文_本刊记者 方格 在潇潇而至、沸反盈天的商流、物流、人流之中,一种文化的情愫正在悄无声息地沉淀或复苏,它让旖旎的云南,有了无穷的内在魅力。 对

文_本刊记者

方格

在潇潇而至、沸反盈天的商流、物流、人流之中,一种文化的情愫正在悄无声息地沉淀或复苏,它让旖旎的云南,有了无穷的内在魅力。

对于北方人,像我,云南的确是偏远的,山一程,水一程。可是,风之彩,云之南的魅影早已投射在心底,那遥远也只是地理上的距离。

云南是杨丽萍的云南,《雀之灵》和《云南印象》,风靡全国;云南是储时健和红塔山的云南,“山高人为峰”的广告语,并不妨碍人们去解读一个曲折的人生故事;云南也是红土和普洱茶的云南,从它们那里,你能够嗅到来自那片大地深处的芬芳。

近些年,去云南看风景的人越来越多。几年前,我原本去过一次,梦游一般,走马观花。最近又去,陪家人和几个金融圈的朋友,一路上想一些心事。很不幸,两次走的都是一条线:昆明——大理——丽江——香格里拉。这似乎是一个人生的隐喻,它们,让我从梦想回到琐碎的现实。

回到现实也没有什么不好。人们常说这几个地方都已经高度商业化,正变得千篇一律,不过我却觉得物极必反,在潇潇而至、沸反盈天的商流、物流、人流之中,一种文化的情愫正在悄无声息地沉淀、复苏,它让旖旎的云南,有了无穷的内在魅力。

大理

沉默于云南的山水之间/不咆哮,不仇视,不期盼有一天/坐在太平洋(601099,股吧)上喝酒。那年春/过泰山侧,朝圣曲阜,我清洗了/喉里的鹦鹉,脑内的菩萨/心中的雪山,不想,不说,不动。

——雷平阳《本能》

大理以自然景色秀美著称。不错,从昆明坐车一路辗转,就见一座连绵起伏的雄俊山脉,云雾缠绕,那就是神奇的点苍山了。山上,风力发电机高高矗立,列着方阵翩翩起舞;山下,一座水墨色的城市,沿长长的湖岸渐次氤氲。

这湖,就是形如弯月的洱海了。洱海本是一淡水湖泊,面积250平方公里,大理人称之为“海”。苍山和洱海环绕之下,就是大理市的下关镇,而上关则是静处一旁的大理古城。有诗云:“下关风、上关花,下关风吹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苍山雪。”

走进大理古城,蜡染、银饰、织锦,处处流淌着一种少数民族特有的风情。青砖铺就的“洋人街”店铺密度很大,人们摩肩接踵,挑选讲价,仔细听他们的言语,多是外地来客,如我一般行色匆匆。

千年大理,古则古矣。南方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的荣辱兴衰一直在古城的每一个角落里传唱,从汉唱到唐,从唐唱到清。只是到了今天,这座古城已演变成时尚文化和工艺商品的集散地,慢慢地迷失了自己,正变得有些轻薄和平庸了。

变化还有很多。比如崇圣寺三塔,几年前我来时还是一派古朴的气象,此次一游,却是做了整体性开发。另外,我们去蝴蝶泉,哪儿见到蝴蝶的影儿?后来踏进一处人工养殖蝴蝶的塑料大棚,方才一睹蝴蝶芳容。问当地人为何至此,答曰近些年周围农田喷洒农药多了,蝴蝶逐渐绝迹。听罢怅然良久。

当然,不变或缓慢改变的是这里的文化。唐宋时期,崇佛、礼佛是大理国的主要时尚,该国22代国王中,有7位皇帝在崇圣寺退位为僧(包括金庸《天龙八部》所说的段誉)。但自元朝开始,北方儒家文化渗透,礼佛逐渐式微,最终演变成如今共生、互融之大格局。

对此,我感觉很惊奇,无论是登上大雄宝殿在袅袅佛香中体会众佛之安详,还是待在三塔下面环视四周群山之逶迤,皆能感到一种雄浑的内在气韵鼓荡、裹挟着自己。这里的文化传承一直没有中断,而且保持着最为清新自然的原初风貌,山、水、物、人,和风细雨地融合在一起,又毫不刻意地展现出来,当真是天下少见。

令人称奇的还有这里的白族民俗文化,其拒绝历史流变和商业侵袭的韧性,体现在语言、建筑、服饰等各个方面。我们赶到位于大理市近郊的上末村,慕名参观了一处集白族民居特色之大成的“张家花园”。只见偌大的几进院落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可称得上是移步换景、美不胜收,泥塑、木雕、彩画、石刻、大理石屏、青砖、绿瓦错落相间、和谐统一,其“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六合同春”的院落格局,组成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白族民居大观园。

修建这座民居院落的,是一个叫张建春的白族富商。据称其祖上就是富甲千里的乡绅,而张建春本人,醉心唐诗宋词和民族风情,至今已承建昆明金马碧鸡广场,并投资云南民族村、天龙八部影视城等文化产业项目。在他的影响下,云南许多商人都致力于出资或捐资保护当地的文化遗存。

这当然是个好兆头,文化不仅是用来研究的,更需要保护。在云南大理,我们看到了希望。

丽江

如果没有了纳西人,没有了纳西语言;没有了背着篮子在街巷穿梭的女人;没有了坐在街边享受阳光的老奶奶;没有了在河边洗濯的小姑娘;没有了蹦蹦跳跳的少年;……那个从未被洪水、地震、饥荒、战争和政治浩劫所征服的骄傲而快乐的民族,也许就可能被金钱的香味熏倒,从此不再醒来。

——丽江作家夫巴

有人说,大理是在学丽江,丽江是容易模仿的吗?

丽江这座城,一直充满着更多、更流行的时尚元素:比如水——小桥流水处酒吧、店铺鳞次栉比,可以“调素琴阅金经”,也可以独处桥头期待某种邂逅;比如风——风铃铃声响处,茶马古道的遥远记忆在石阶上慢慢浮现,那些风一般潮涌而来的人,他们在细雨中听雨,听一个个陌生人的歌唱,然后风一般离去;比如银器——金耳环、金戒指、金镯头、金小佛,远不如银筷子、银刀鞘、银链子、银箍镯、嵌银木碗、银锁光彩夺目,它们大大方方地陈列在路两旁的金铺银店,让古城在外表上有那么一点点风尘女子般的慵懒和俗气,又让它内在的有一种大家闺秀的高贵与端庄……

“你丽江了吗?”这是小资们的流行语。在大理,人们常会想到“江湖”一词,而在丽江,却只有“过客”,因为你能感觉到,来这里的人,身形和灵魂都显得飘忽不定。如果不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那么小城充其量只是一幅色彩艳丽的水彩画,容得下欢乐和闲情,却无法熨平心头隐隐的创伤。

丽江是世界的丽江。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它只能成为一个驿站——丽江已经不复是过去的丽江了。

1996年,丽江在一场大地震中举世闻名;到了1998年,丽江申遗成功,旅游经济如同魔瓶中释放出的怪兽,让当地纳西文化的内在肌理不断遭受蚕食。一个典型案例是,游客大量涌来,原住民纷纷弃城,店铺租金节节攀升,玉器店、工艺品店、服装店和餐馆生意火爆,古城沦为一座商贩之城。按当地导游的说法,外地人租的店铺已经占到了总数量的近90%。

丽江的古朴、多情、典雅、神秘已经很难再找寻到了,丽江成了酒吧女与吉他手的集散地,成了西方文化的一个驿站,成了外界口口相传的“艳遇之都”“殉情之都”。

正因丽江古城的文化底蕴将有被置换的危险,丽江市的主政者才发出了“纳西人的抗争”这样的喟叹。当地奇人宣科一生发掘整理纳西古乐,并在当地政府的扶持下申遗成功,如今这位老人拖着81岁的病躯,还在舞台上苦苦为纳西古乐的传播、传承摇旗呐喊。

在丽江待的那一晚,我和朋友一起走进他的演出厅,举目台上,多是耄耋老人;俯视台下,“老外”居多;老人演奏得认真,“老外”听得动情。演出结束后,走向大门,外部世界的喧闹扑腾而来,疲惫的老人们走路颤颤巍巍。

我一直相信,文化只有借助商业化的工具和手段,才能传诸久远;而且我也相信,丽江作为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商贸集散地,商业的繁荣和文化的昌盛本就是一对孪生兄弟,对于当前外来文化对原生态文化的侵袭,以及由此带来的种种后果,也许不该杞人忧天。明清时期,随着国家版图的统一,北方的儒家文化在当地扎下根来,随后又能和谐共处,这本身就说明文化生态的多元化,只要没有强权介入,是能够实现的。不过,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于,当代商业文明不同于以往,它会以城镇化、现代化等名义,主要借助资本的力量,将弱小的文化打倒、消灭,或者将其异化。这是一个地区文化生态的灾难。

丽江何往?这是一个深层次的问题。

香格里拉

越过这块空地/世界就隆起成为高原/成为绵亘不绝的山峰/越过这片空地/鹰就要成为帝王/高大的将是森林/坚硬的将是岩石/像是面对着大海/身后是平坦的天空/我和高原互相凝视

——于坚《作品111号》

走过大理、丽江,对我和无数游者而言,与之距离不远的香格里拉,还是一个离天空最近或者说建在天上的“神奇国度”“梦想之地”吗?

香格里拉属于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辖区内建有云南省唯一的民营机场——香格里拉机场。它系“三江并流”之腹地,金沙江虎跳峡、澜沧江峡谷之险,高山草原牧场之辽阔,原始森林和高山湖泊之清幽灵秀,每一次驻足其间,我们都感到一种强烈的震撼——不期然的,伸开双臂,深呼吸,闭上眼睛,用心去聆听……

凡是来云南的人都会看一看香格里拉。最早的传说和小说,再到后来的影视剧、网络、媒体炒作,让这个地方早已不再是化外之地。当地人说,1998年丽江申遗成功,特别是1999年世界园艺博览会在昆明召开,一下子让香格里拉涌来了太多的人,学校的教师、政府里的公务员乃至汽车司机等,全地区凡是会说汉语的人都被拉去做讲解员。

与此同时,整个县城及通往其他地区的道路开始大规模施工,五星级酒店和各种特色饭店开了一个又一个,工业企业也冒出了许多。此次在赶往香格里拉的途中,司机不时指着峡谷指指点点,告诉我们那里面修建有几座水力发电站,它们彼此争斗的故事,听来惊心动魄。

外力作用之下,当地的物价水平也提升得极快,米、水果、肉源源不断地从其他城市拉来,当地原住民骤然间惶然无措。不过他们很快做出被动或主动的适应。

接待我们的当地导游,是一个汉名叫杨建丽的 “卓玛”(藏族女子的称呼)。她告诉我们这里有许多孩子上学选的专业是导游,不仅学藏语,还学汉语和英语,“放在过去,是很少有这种机会的,大家都想改变命运”。她还介绍当地一些家庭条件比较好的牧民,经常在政府部门的帮助下,开展娱乐性极强的“藏民家访”等盈利性活动,对外来生活方式学会了开放性接纳。

有件事我印象很深:细雨中,我们沿着普达措国家森林公园的湖边小路逶迤前行,正在欣赏澄明清澈的湖光山色分外,就听见身后有几个捡垃圾的藏民小伙引吭高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中间不时用半生不熟的粤语吼出几句:“这么英俊的人来捡垃圾,不公平啊!”“早知这样,还不如再去广州打工!”语气中有愤愤不平,有自怨自艾,曾到外面“闯过世界”的迹象十分明显。

他们,究竟希望自己能有什么样的命运?

不过,“走出去”或“放得开”,并不是香格里拉所发生的全部。导游杨建丽原来就读的学校,有一些老师就是从内地支教过来的,他们与当地人同吃同住,甚至结婚生子,早已在当地扎下根来。作为其中的一个,小杨的老师是从南京来的,几乎待了一辈子,前年退休后回到南京老家住了3个月,因为“无法适应气候和环境”,又搬了回来。他爱吃青稞饭、爱喝奶茶,逢到闲时会常到寺庙里走走。那里,匍匐着数量众多的喇嘛、当地信徒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朝圣者。

在杨建丽的印象中,老师常对学生说的一句话是,我的心,就在这高原上。

是的,高原就矗立在香格里拉;而且,有高原就会有坚守。多少年后,路宽了、高楼多了,但玉龙雪山还将是一片白雪皑皑,它,毫无疑问会坚强地承载着这个时代无数人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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